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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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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宴席正酣,諾大的祭酒府,哪裏都算不得靜,鼎沸的人聲由前院蔓延至中堂乃至幾人現下所處的回廊。

招月匆匆拋出的話石破驚天,恰如當頭一棒打在這漫不經心的兩人身上,叫他們動彈不得。

賀,臻,誰?是她所認識所想的那個賀臻嗎?想來是了,不然招月也不必瞻前顧後,把他的家世背景全都鋪陳一遍。

可,賀臻?鐘知微只覺整個人輕飄飄的,腳底虛浮,像踩在雲上。

招月不會也不敢來同她開這樣的玩笑,但……

背後那道方才也僵住的陰影,此刻在鐘知微之前動了起來,他陡然低啞下來的聲線還是難掩震驚:“你剛才說的,所言為真?”

招月仍在喘氣,她呼吸不穩答道:“婢子做什麽要撒這種謊?郎君若不信,回家問問便知了。”

這句話倒是提醒了鐘知微,先回家去,對,先回家去。

端午大宴阿耶在場,孰是孰非究竟是何種情況,可否有轉圜的餘地,還得先聽阿耶說個分明才行。

鐘知微恍惚著轉身便要移步,不料她身後的人也正有這個打算,男客女客的車馬並不安置在一處,兩人一個往前一個朝後,一來二去正撞在了一處。

沖撞之下,賀臻立在原處沒事,鐘知微卻是禁不住朝後退了兩步,兩人一個仰頭,一個垂首,再度對上眸光。

賜婚,同眼前這個人?鐘知微蛾眉緊蹙,眼底閃過的除去覆雜悵然外又帶了一絲嫌厭,賀臻自是沒錯過她的神色,還不待他啟唇出聲,鐘知微率先拂袖道:“晦氣。”

若說她意無所指,任誰來看也不信,賀臻磨了磨後槽牙,皮笑肉不笑回敬道:“彼此彼此。”

語罷這兩人便格外幹脆利落的各自抽身而退,往他們要去的方向去了,只留還沒反應過來的招月,看看這個的後背,又望望那個的側影,未來可想而知的頭痛是可以預見的,她撫胸緩緩搖了搖頭,這才快步去追趕鐘知微的腳步。

永興坊鐘宅中堂,很久沒有如斯寂靜過了,簡直當得上是落針可聞。

便是前來報信的總管黃老,踏進來之前卻也不自覺躡手躡腳,放輕了聲音:“大娘子,阿郎回了,馬上就到中堂。”

仿佛是響應黃總管的話一般,中堂外漸次有侍婢仆從的聲音響起。

“阿郎歸了!”“問阿郎安。”“大娘子就在堂內等著阿郎呢。”

“行了,知道了,都堵在這兒幹什麽,這天這麽熱,下去吧。”鐘三丁揮手遣散堂外的侍婢仆從,大步流星踏進了中堂內。

堂內氣氛凝重,鐘家將軍卻不改其本色,一如既往的沒有眼力見,他面帶喜色張口便是邀功:“知微,你這是已經知道了?今日陛下這婚賜的,多虧了阿耶機敏!不然這樁婚事可成不了!”

候在鐘知微身後的招月,聞聲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,顯然有意遠離這暴風眼,而靜坐的鐘知微,只覺一道無形的箭矢插入了她的心頭。

可出於對自家阿耶的了解,就他察言觀色的能力,他的話未必準確,鐘知微閉目將怒火壓下去,極力平靜開口:“阿耶,宴上究竟是怎麽一回事,請你務必要細細跟我說,一句也不要漏。”

“請”字一出,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,就算鐘三丁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,他撓頭坐下,老老實實出聲道:“宴上我喝著酒呢,一開始具體怎麽回事也沒註意,應該是謝相主動談到了永福公主的婚事,讓陛下早做打算,結果王相出來說公主還未及笄,現在考慮操之過早,然後兩個人就吵起來了。“

“這時候陛下就出來調停嘛,他開玩笑地問我們臣子家中有沒有適齡郎君上來舉薦,適齡,未婚,還得有點本事,不就屬今年的新科進士了嘛,這就聊到賀家那小子身上了。”

“王相這時候又開始說,這小子脾性不行,這謝相就又跟他吵起來了。你和賀臻那小子,不是那個啥嘛,所以這他們一說給公主選婿,我這耳朵就支起來了,陛下在那看他們吵了一會,註意到我在盯著他們,他就忽然問我,我家大娘子是不是還未曾婚配呢?”

說到這,鐘三丁於沈默中咽了咽口水,鐘知微以眼神催促,鐘三丁一時間拘謹起來:“這……這提到這我不就不困了麽,我就起來說,對呀,我家大娘子及笄一年多了,這還沒婚配呢,公主才多大呀,急什麽!還有那個,賀家小子之前來坊裏找你的時候,我也見過,我看著他人還行啊。”

“聖人聽我這麽一說,他拍掌大笑,叫謝相和王相別吵了,說今天是個好日子,是該做媒,他覺著我家大娘子和賀嵐家的郎君就很合適,這事就這麽定了,不用再議了。前因後果就是這樣了。”

鐘知微腦中思緒紛飛,即便阿耶有意撮合,甚至刻意提及她同賀臻私下有往來,但這事是陛下先開口問的,又是陛下定奪下來的,聖人這背後的用意就不得不仔細思忖了。

先皇後謝氏故去多年,其膝下一子一女,子為太子李渡,女為永福公主李棲遲,這是不願謝賀兩家聯姻勢大,刻意選中了無根基的鐘家?還是另有其他打算?雖說也有可能僅是聖人一時興起,可天家行事哪有真的如斯隨心所欲的?

饒是鐘三丁再如何反應遲鈍,也能看明白鐘知微的面色,他小心翼翼又開了口:“知微呀,聖人這樁媒你不高興嗎?我前些日子讓裊裊打探了一下,不是說你跟那個賀家小子情投意合的嘛?”

“阿耶,不會又辦錯了事吧?陛下這聖旨還沒下來呢,你若不願意,阿耶進宮去,試試求聖人收回成命?”若是其他人這麽說,鐘知微只當是在說空話,但這麽開口的是一臉憨厚的鐘將軍。

鐘知微收起眉心眼底的失魂落魄,對著鐘三丁眉眼彎彎笑道:“沒有,阿耶,我是太高興了,沒反應過來而已。聖人親自賜婚,這是多大的榮耀,況且,我和賀臻確實,情投意合,聖人賜下的這樁婚事,正合我意。”

皇命難違,皇命更難收,鐘知微強撐著面上笑意不變,因她心裏已有了定論,這樁婚事定然是無從轉圜了,起碼他們鐘家必定是不能說半個不字的……

當啷當啷的鈴聲陣陣,自青樸院墻頭的薔薇花叢傳來,會這般搖這鈴鐺的人,屈指可數,僅那一人,那一人是鐘知微此時最不想見,便生又不得不見的人。

鐘知微無聲無息立在墻邊,沒有動作任由那鈴聲瘋響,她閉目長長嘆了一聲,恨不得把所有愁緒都吐進風裏,但愁緒吐不完,人卻得見。

她終是伸手拿起了那傳聲木筒,鈴聲隨著她的動作止住了,她附耳過去,傳聲筒內沒有聲音,頭頂上卻傳來了低沈的男聲:“這兒呢。”

賀臻等不及她響應,竟是直接爬上了墻頭,他攀在墻頭上同鐘知微對視,得來了鐘知微毫不留情的涼涼譏諷:“你這般行徑,是嫌我沒及時叫護院來把你趕走嗎?”

賀臻聲調慵懶,毫不避諱回敬道:“這便是上京城閨秀楷模對未婚夫婿的態度嗎?今日是長見識了。”

鐘知微瞥他一眼,順著他的話不冷不熱道:“若郎君把我當正經的未婚妻子看,便該走正門通報,起碼得面見了我阿耶,才能同我見面,而不是這般,墻頭馬上,不講規矩,誰家正人君子,會這樣攀在墻頭上同娘子說話?”

“有道理,那我下來就是了。”賀臻自墻頭上一躍而下,停在鐘知微身前,他扯了扯嘴角表明來意,“我可不是特意來跟你吵架的,這樁婚事,你怎麽看?”

鐘知微眼中無波無瀾:“聖人已下了決斷,我如何看還重要嗎?”

“可我不想娶妻,你應當也不想嫁我。”賀臻分外坦誠。

“所以呢?你若有本事,便去想法子叫陛下收回成命,找我來說有什麽用?”鐘知微冷硬將態度遞出,“鐘家無根基,上數三代唯我阿耶一人,鐘家靠他出生入死掙出一身軍功才有今天,我們家不涉黨爭不逆聖意,陛下的意思便是鐘家的意思。”

賀臻雙眸微沈,往日的散漫勁絲毫不存:“即便你厭我憎我,卻不得不嫁我?鐘知微,你可要想清楚了?婚嫁一事,不是兒戲,嫁娶易,和離卻沒那麽簡單。”

“你一旦嫁於我,這一輩子你我的名字,便是綁在一起了,即便以後你我能夠和離,也阻不了他人的口舌,我是不在意,可你鐘家大娘子,當真不在意嗎?更何況,若和離不了,我們便要當一輩子的怨侶,擡頭不見低頭見。”

賀臻這一席話,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,原本鐘知微已然平靜下來,至少是平靜地接受了命運捉弄世事無常這一點,但賀臻卻輕易又挑起了她的怒意。

“賀臻,你當我是三歲稚兒嗎?這些還用你來告訴我?!我還是照舊那句話,若賀家不願,若你不願,大可入宮面聖抗旨不遵,其餘的,你們賀家都不敢的事,鐘家更不會做,也絕不會做。”鐘知微含怒明嘲。

賀臻眼底亦有火光一閃而過,但他開口卻異常平靜:“你道我沒有去嗎?半個時辰前我持魚符欲入宮,一連去了含光、朱雀、景風三處宮門,但無一處是肯放我進去的。”

“我無意來與你爭吵,更不是來當面嘲諷激怒於你的,我來尋你,只是為了同你共商此事,因為真正受此事影響最大的,唯有你我二人。我賀臻對廟堂權謀不關心,但我賀臻不甘心,憑什麽池邊起風暴,殃及的是你我這些池下之魚?!”

在賀臻言明宮門對他緊閉之時,鐘知微便已垂下了眸子,等她徹底聽完他的陳詞,她再看他時,已不覆怒意,僅餘下了幾分悲憫:“賀臻,因為這世上的規則就是如此,天上落雨,地下的人只能受著,自古以來就是這樣。”

“你既誠心問我意見,那我就告訴你,即使你我不願,這樁婚事也是勢在必行的了,便是為了賀鐘兩家,我們也得受著,這是我們的命。”

“我們現下是一根繩上的螞蚱,螞蚱這東西,夏日裏也許看著精神,可它終究是螞蚱,若是行差踏錯,一旦入了秋,跳不高不算什麽,能不能捱到冬日裏都不一定,這些話,我想不必我多說,你也明白。”

“自古如此,便是對的嗎?”賀臻眼底攏了一層霧,他問話時嗓音低啞,好似有碎玉擊石。

鐘知微抽回視線,看向遠處的天際,她沈靜的如一汪青潭,落石也不響:“我不知道,可眼下,你我面前只有這一條路,你和我,是只能如此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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